红楼梦中医病理现象的诗性与理性(3)

1.悬疑的设置

秦可卿这一形象，可谓“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秦氏生病持续时间虽然不长，但却阴魂不散，即亡之时，特来向王熙凤托梦告别，对贾府的衰败命运做了充分的分析，并道明了“立万年永远之基”的具体做法。而贾府的命运真的在秦氏预言的轨迹上一路滑落，直至第一百零一回，秦氏幽魂再次出现在月夜下的大观园里，提醒她先前嘱咐过王熙凤的大事。秦氏的两次“进言”，体现了作者运营叙事结构的高超技巧，“叙事结构，与其说是围绕着情节、人物建立起来的，还不如说更多的是围绕着对于后果的先见之明建立起来的，围绕着诠释征象的能力——尤其是人物之行为方面那些能够预兆结果的征象——建立起来的”［10］。秦可卿之言行，既是悬念，也是疑案。按说像贾府这样大家族的命运不该由一个年纪尚轻的孙媳妇考虑，应该由贾政这样有见识的家长或王熙凤这样具体管家的实权派思考才对。联系秦氏育婴堂抱养的身世、养父秦业小官吏的身份，秦可卿得病的突然、死亡的蹊跷、死后过于铺张的厚葬，秦氏这一形象在《红楼梦》中就是一个难解之谜。刘心武对秦可卿身份的解读，似有可取之处，而他揭破秦氏生病乃至亡故原因的钥匙，竟是并非太医张友士开的 “益气养荣补脾和肝汤”药方，刘心武把药方子的前五味药“人参、白术、云苓、熟地、归身”解读为“人参白术云：苓熟地归身”［11］，以此暗示秦可卿自尽。他进而阐述秦可卿身份有可能是比贾府更高贵的皇族。周汝昌亦持此说：“秦可卿的原型是胤礽之孙、弘皙之女，因祖、父两代的政治祸变而隐去真名，寄养在‘营缮郎'秦业家。 ”［12］如此，秦氏这一形象包含的迷雾和悬念，已不仅仅是“草蛇灰线”的情节伏笔，而是直接改变了《红楼梦》作为小说的类型和性质，为《红楼梦》的解读提供了另一种视角：它不仅是一部爱情小说，还可能是政治内幕小说。再如宝玉、佩玉的莫名失落与生病、元春之死等，《红楼梦》里，凡是没有谜底的悬疑，多与疾病死亡相关。

2.巧合因素

《红楼梦》里的人物生病，夹杂着一些和其他事件相关的巧合因素。林黛玉自幼吃的 “人参养荣丸”，恰巧贾母“正配丸药呢”，“多配一料”就行，这个正好表达了贾母初见黛玉的疼惜。而林黛玉的病症，一直是宝黛感情变化、外界氛围乃至贾府命运盛衰的晴雨表、“及时雨”，随时都可以出现，并且随着宝黛情缘的变异而加重，随着“金玉良缘”、贾府败落的缔结而结束。最典型的例子是贾宝玉和薛宝钗成亲之际，即林黛玉病死潇湘馆之时，也是贾府“山雨欲来风满楼”之飘摇衰微运势的阶段。说明疾病已经不仅仅是人物个人身心疾患，而且是他人及整个环境时运的一部分，这种巧合无疑给人物的病患增添了更为浓重的悲情色彩。

3.调节情节节奏和氛围

《红楼梦》情节的转折因疾病的出现而充满奇诡突变现象。可以说，重要人物的生病成了像室内剧一样沉闷的情节波澜迭起的手段之一，同时起到了调节情节氛围的作用。《红楼梦》里的人物生病都很蹊跷、突然。秦可卿之病不仅突然，而且可疑。尤氏道：“他这个病得的也奇。上月中秋还跟着老太太、太太们顽了半夜，回家来好好的。”［13］秦可卿之病之死是《红楼梦》一大疑案，而在氛围上，可以说《红楼梦》一开始就因此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前一段是“黛玉含酸”的钗黛争风，以及“闹学堂”引发的家长里短，后一段是元妃省亲的喜庆场面，而中间加进秦氏之病及声势浩大的秦氏葬礼，为小说过于紧张热闹的情节氛围制造了一种调剂和缓冲。“晴雯病补雀金裘”之前是“芦雪庵联诗”和“暖香坞制春灯谜”的斯文雅致，之后是“元宵开夜宴”和“行酒令”热闹场面，所以晴雯之病也是一种气氛的调剂。尤二姐生病堕胎亡故前后的情节，既有抽丝剥茧的漫长铺垫，又见张弛有度的安排，从贾琏“偷娶尤二姨”“尤三姐思嫁柳二郎”蜜里调油的你恩我爱，到三姐“耻情归地府”、湘莲“一冷入空门”，一热一冷，好比烈火烹油，忽遇釜底抽薪。接下来“第六十七回”里，黛玉思故里，熙凤讯家童，一文雅，一粗鄙，相得益彰。“第六十八回”“苦尤娘赚入大观园，醋熙凤大闹宁国府”，也是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一朵梨花带雨而不自知，一朵带刺玫瑰摄人心魄。直至“第六十九回”王熙凤背地阴使小计借刀杀人，尤二姐受虐生病堕胎吞金自逝。一场醋海泛洪波，一缕芳魂入冥世。一为生的喧闹，一为死的冷寂，对照何等悬殊。接下来的情节却颇为意外：“林黛玉重建桃花社，史湘云偶填柳絮词”，后院俗情以悲剧了结，闺阁雅趣借时令开场，冲淡了鸡飞狗跳、骂街死亡的不堪和悲剧气氛，别开清新诗意的雅逸高标境界。这样的安排，不仅是匠心独运、妙手偶得，而且内蕴大道轮回之理。

文章来源：《辽宁中医杂志》 网址: http://www.lnzyzzzz.cn/qikandaodu/2021/0722/69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