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医病理现象的诗性与理性(2)

总之，《红楼梦》中的病理现象既有作者杜撰的诗意虚构，又有合乎医道的病理特征。其诗性特征常常结合病理现象，在人物形象塑造、小说叙事策略和环境氛围的营造方面起到了隐性而独特的作用。而理性特征中除了儒家礼教齐家和佛道以方外度有情的思想外，养生之道和医案医理贯穿始终，并且与人物性格命运息息相关而微妙自然，绝无牵强附会、多余赘疣之嫌。从这个角度看，《红楼梦》几近一部“医书”。

二 《红楼梦》中医病理现象的诗性特征

（一）赋予人物形象以美感

病态也可以是一种美。在诗人那里，疾病可以是一种风雅，如苏轼《浣溪沙》里自谓“沈郎多病不胜衣”［4］， 明代诗人夏完淳也有诗云：“酒杯千古思陶令，腰带三围恨沈郎”［5］，沈约一病成典，他的多病瘦腰因之成为文学史上反复吟诵的诗歌素材。在古典诗歌中，诗人每当穷愁潦倒之时，总能借愁病的描写加重其遭遇和诗歌的悲愁伤感滋味，从而引发读者的同情和共鸣，杜甫《登高》之“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6］，把感时伤怀、孤独疾苦之人生悲凉囊括殆尽。疾病是人机体的反常现象，而小说中的疾病描写常常赋予人物一种引人同情、怜惜的特质，让病人成为异于常人的形象，从而凸显其性格的别样魅力，同时昭示命运叵测无常的悲剧性。像《红楼梦》这样的文学经典，其中的人物常因其病态形象而具有一种不同寻常的美感。

形象的娇弱美：娇弱是优美之一种，其中也包含凄美，凄美是一种娇弱过度乃至凄惨的表现。除却病弱，林黛玉之美，便减去三分。黛玉之病最为源远流长，病弱已成为她性格的组成部分，她的清高孤傲、敏感多疑、任性忧郁、尖酸刻薄，都与她身体的病弱有关。林黛玉所患“不足之症”，中医认为是气血两虚之症，此病使人喜静多思，既具有“心较比干多一窍”的聪颖，又赋予她一种“病如西子胜三分”的娇弱美。黛玉独特的容貌气质，与她的病弱直接相关：“众人见黛玉年貌虽小，其举止言谈不俗，身体面庞虽怯弱不胜，却有一段自然的风流态度，便知她有不足之症。”［7］林黛玉身体的病弱也是影响她和宝玉的爱情，造成她个人悲剧命运的主要因素，贾府的人在为宝玉选亲时，斟酌之余，最终选择了身心健康、性格稳厚的宝钗。

性格的勇毅美：勇毅是壮美之一种。就像人遇险就要疾闪一样，与疾患抗争是人的本能。但疾病对人物性格的作用却有差异，它可以使强悍者无奈示弱，也可以使孱弱者瞬间强大。强者遭遇病弱，犹志士末路，令人叹息，如王熙凤。弱者于病患中强撑，若疾风劲草，反倒显示出性格的勇毅和悲壮，使其生命焕发出罕见的神采和力量，如晴雯和黛玉。晴雯性格的勇毅，尽显于“病补雀金裘”一节中，为了宝玉穿上补缀完好的雀金裘，晴雯不顾病情严重，连夜使出“界线”绝活，“挣命”完工，导致病势加重，连大夫也认为这等“劳了神思”“非同小可”。林黛玉得知宝玉要娶宝钗，“一时急怒”，吐血之后，却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坚毅与决绝：“此时反不伤心，唯求速死，以完此债。”［8］直至其后焚稿断痴情，都说明人之将死，其志反而弥坚，使其性格在娇弱之外，又增添了刚毅之美。

命运的悲剧美：悲剧也是壮美之一种。文学作品中的人物无论善恶，患病之后，总会赋予其性格命运一种悲剧感。善者会因其病而令人伤感叹惋，不善者往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9］，而使读者产生同情恻隐之心。《红楼梦》中的病者，无论身份贵贱，病人自己常常会由疾病联系到自身遭际和命运，生发一种悲天悯人又自怜自伤的情绪，令旁观者唏嘘不已。而《红楼梦》中的疾病也常与人物命运的衰微息息相关，诸如秦可卿乱伦事发、王熙凤失势、林黛玉情断命绝等，并且大凡重要人物大病的信息中，总是隐约透露出贾府这个大家族摇摇欲坠的危亡之势。

（二）丰富文本叙事的技巧

中国古代小说叙事方式或多或少都带有“戏剧”因素，明清小说更是摆脱不了唐传奇和宋元话本的模式，总带有“无巧不成书”的痕迹。《红楼梦》可以说是受影响比较小的，但在某些方面，仍能看到些许蛛丝马迹，比如悬疑的设置、巧合因素和通过悲剧事件调节情节氛围等叙事手法。因为曹雪芹、高鹗高超巧妙的处理方式，使得这些戏剧因素在舒缓的家长里短的叙事节拍里不那么明显。但引人注意的是，这些戏剧性技巧往往跟疾病有关联。人物疾病的发作，经常成为设置悬疑的契机和隐形线索、制造巧合因素的关键事件、调节情节节奏和氛围的重要手段，既丰富了小说叙事技巧，又使小说情节于跌宕起伏中疑案重重，为后世读者、研究者留下无尽的探索之谜。

文章来源：《辽宁中医杂志》 网址: http://www.lnzyzzzz.cn/qikandaodu/2021/0722/692.html